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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能
一  错综古怪的文字(选)

因为没有科班的规矩训练,我在涂写里面练笔,在不断修改之中学习。我没写作才能,小小一段文字要花很长时间折腾。我写,控制不住感觉中文单数复数的节奏,开始全是自然而然的无意,但是很快发现这和心跳有关,也是二拍三拍的音乐关系。音乐节拍一定是和人的呼吸有关,节奏之间勾勒情感的风波,平和的呼吸是双数的反复,单数的节拍挑起心绪起伏。单数双数的节拍可以延伸三拍四拍,六拍八拍,甚至更多。六拍由两个单数的三拍组成,从数的角度,又回到双数的平衡。中国诗歌里的平仄,五言七言句子里的二对三、四对三的字数错差对称,也和我们人体心跳有关。西方诗歌尽管看来不同,但是音节弱强、强弱、弱强强和强强弱的规律,同样也是单数双数之间的区别和关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用的就是严格的弱强拍子(Iamb)。小时候喜欢普希金诗歌,但是对他音乐节奏的神奇,只是听说而已,一直要到真正听到俄文朗颂,普希金俄语音节的美妙,方才恍然大悟。普希金的诗歌基本运用弱强拍子写成,他的音律之严谨就像莎翁的十四行诗。
我对中国古代诗歌文字的偏心爱好,经常让我动笔不得,宋词元曲的松动,给我一线透气的窗户,但是背景依然还是我们中国文化绝对标准的阴影。还好我生在反叛的年代,西方诗歌的音节准则瓦解成砾,中国古代文字也被抛弃不顾,习惯自由自在的我,长期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琴上呼吸,文字上面胡诌乱编的时候,非但音乐的气息控制不住,古文的阴影也不知不觉出来调侃闹我。现代普通话是个外来语种,和传统汉语文字的音调有所不同。我一半吊在中西文化的峡谷边缘,一半透过普通话的纱幕,体验自己身体里的动静感知。事实上,我无源无根,缺乏固定的认同,但是我被遥远的莫名席卷包容,绕过古文铿锵的迷宫,看到汉语特有的造型和角度,透过现代英语的窗口,知道文字没有固定不变的标准,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身体的本能。西方音乐里面音程的变化,给我拆词解句的自由和颠倒成语的理由。对我来说,语言是呼吸的节奏,我数字,为了句子之间迎合起落,我读给自己听音,隐隐约约感觉文字似有非有的韵律节奏。我喜欢古文铿锵的铁石金声,但又害怕“之乎者也”的陈旧和固定的传统模式。我禁不住在今天的普通话里寻找音韵,但是绝对不会为了压韵,牺牲字里行间的气息。
我对连接字“的”和虚字“了”的权衡不免吝啬。白话文受西方翻译文字影响,古文特有的简洁气息受到很大破坏。西方语言是个结构文字,汉语则是图像的穿插拼贴。古文字里行间很少用“的”来连接,所以朗朗读来,铿锵有声的撞击感觉特别强烈。国人学习英语最大难处,就是英语语法结构的时态、介词和定冠词。这类语法规则,在英语里面起到桥梁衔接和方位定点的作用。西方文字结构严谨,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是缺一不可。类似“1 1=2”的数学符号逻辑,没有一个环节可以省略。但在中国古代文化语境里面,基本省略“ ”和“=”之类的因果连接。古文想象的余地之广,间接衔接的方式无奇不有,所以具体的“语法”结构连接大可不必。
我讨厌陈词滥调,害怕官方句子模式。对于今天夸张滥情的文字,更是躲之不及。我没去处,所以只好古文里面慢慢体会,键盘里面远远响应,尽管两者对我写作都没直接关系。我知道自己飘忽不定,什么没有,什么不及,什么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断层离异。我写文字,我做作品,为了一对挑剔无情的眼睛。我懒得解释,自暴自弃,但是现实常常又要逼我面对。因为我的文字特别,我给编辑麻烦自知自明。就我自己而言,讨论的过程,对和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给我机会冷静分析,跳出感性的本能,从第三者的角度审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