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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藏于虚实之间的瑰丽梦境

   《小书房》是英国作家依列娜·法吉恩出版于1955年的童话故事集。全书由27篇彼此独立的奇幻故事组成。这些故事篇幅不一、风格迥异、主题多变、叙事丰富,是依列娜创作生涯成熟阶段的集大成之作,为她赢得了儿童文学领域多项世界级奖项,包括英国最负盛名的卡内基文学奖以及国际安徒生奖,也是她流传最广的代表作之一。

打开这部作品,就如同打开了一个充满惊喜的礼盒,依列娜用她丰富的阅读与写作积淀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缤纷多彩的小世界。不同的故事会为读者开启不同的阅读体验,或令人会心一笑,或令人陷入沉思,更有可能令人笑中带泪,忍不住反复回味其中的精彩所在。

一、创作之源泉

本书的名字源自依列娜幼时家中的一间“小书房”,它是依列娜与书结缘的起点。在《作者的话》中,依列娜向大家描述了这个房间的神奇之处,以及她在小书房中如饥似渴的阅读经历:

在所有房间中,只有小书房堆满了书,就像无人照料的花园里肆意生长的野花野草一样。这里的书未经挑选,也没有归类……在小书房里,我像查尔斯·兰姆一样,学着去阅读任何可以被称为书的东西。我蹲在地板上或倚靠着书架时,灰尘钻进了鼻子,刺痛眼睛,我感到身体不适,精神迷失。

“小书房”是依列娜创作的源泉,也是她一生搭建的文字王国的坚实地基。这个名字既可以视为作者向自己阅读初心的致敬,也可以看作之后她对生命中无数个小书房带来的灵感与沉淀的总结,读者们似乎也能从天马行空的故事中进入小书房,体验作者当年畅快而无拘无束的阅读乐趣。

在小书房中,依列娜看到了她所生活的世界以及时代之外的景象:“充溢着诗歌、散文、事实和幻想的世界。那里有古老的戏剧、悠久的历史;也有迷信、传说,以及被称为文学掌故的东西。”

这些诗歌、历史、传说并非只是拓宽了依列娜的认知边界,更在她之后的创作生涯中回馈于无数故事之中,使得故事不仅仅是故事,而是拥有介于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妙趣。

在开篇故事《国王和麦子》中,村子里一名原本伶俐聪颖的孩子突然智慧全无,对书本完全没了兴趣,但他时不时会漫不经心地扫几眼那些古老的传说和记载。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男孩,某一天突然对村里的一位陌生访客—“我”—开口讲述了一个几百年前的传说。通过后文转换了人称的叙述,一段有关埃及国王与麦子的故事徐徐展开,关于贫穷与富有、短暂与永恒、渺小与伟大的思考,被嵌于少年与国王简洁却富有深意的对话之中。这段故事之后,叙事角度再次转换,作者将人们重新拉回第一层故事中,继续着男孩与访客的对谈,读者们这才得知,原来这个孩子之所以性格突变,是因为他正是几百年前曾与埃及国王有过交集的那位少年,而陌生访客“我”的表带上的圣甲虫图案便是触发这个孩子与之分享“前世记忆”的开关。环环紧扣的情节,层层交错的叙事,最后揭示出令人恍然大悟的联结,让故事变得生动且充满神秘色彩。

二、真实与虚幻的交织

如果说《国王和麦子》中有关埃及国王的传说尚不可考,我们亦可以将其视为作者的某种创作,那么这本书的终篇故事《潘妮琪丝》中提及的诗人与古希腊神话中的典故,则让故事在真实感的营造方面更进一步。故事开篇就引入了安德烈·舍尼埃的一首诗作:

哦,潘妮琪丝,你不能不爱我!

我们住在一起,年龄也一般大。

瞧我的身材高大又结实!

……

看家护院的狗儿温顺又听话;

黄昏时我把你抱到它的背上,

我会走在前面领着你,

让你每晚骑着温顺的骏马平安回家。

依列娜以第一人称谈论了对这首诗的理解:

在法国时我买了一本平装的安德烈·舍尼埃诗集……不过很快,我就看到了上面的那几句诗。对我来说,这是迄今为止书中最迷人的诗句;原诗字句纯净,富有童真,仿佛是在黄金时代的清澈空气中孕育而生的。舍尼埃介绍这首诗的方式也十分吸引我—短小的前奏,几乎没有任何说明,比起故事的引子,更像是故事开始时伸出手,招呼你过去瞧一瞧……我们不知道他是否出自安德烈·舍尼埃的想象,或是这位法国诗人曾经读到的一些东西,可能是某个传说的片段,他觉得有必要将这番场景描述出来。但他只完成了一半,把作品悬置在那儿,令人浮想联翩,却又一知半解。

在分享了对这首诗作的解读之后,作者在下文开启了她对这首诗歌的“扩写式创作”,她以细腻的笔触详细延展了诗的每一句内容,填充细节,描摹点滴。然而依列娜的独到之处在于她并不止于忠实地扩写原诗,还以自己的理解为这首只完成了一半、悬置的诗作续写了结尾。

诗中故事结束于小男孩西蒙对表妹潘妮琪丝的呵护与爱慕,充满未完待续的可能,仿佛种下了两小无猜的种子,只需静待它开出情投意合的花儿。可在依列娜创作的结局中,童年时单纯美好的感情却化为令人唏嘘的迷幻光景。西蒙与潘妮琪丝似乎本来就是两种不同品质与人格的化身:“对潘妮琪丝来说,无论是哪里的贝壳,都是她的贝壳;长在何处的花儿,都是她的花儿;她所探寻到的世界,也都是她的世界。她当然不会轻视或者失去任何东西,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难道它们不是一直都在那儿,一直都属于她吗?”

相比近乎神一般博爱和包容的潘妮琪丝,西蒙的形象更接近诚挚而怀有私心的芸芸众生,想要独占,想要将美好私有化:“但西蒙却希望与众不同—比如他想让她爱他的贝壳胜过爱其他贝壳,要她觉得他的花儿比其他的更芬芳,喜欢他超过任何人,潘妮琪丝却不知道这些。”

之后,在仙女的诱哄下,西蒙逐渐了解到欧罗巴、珀耳塞福涅、达芙妮、西琳克丝和阿瑞塞莎的故事。这些古希腊神话中的女性无一例外,都因自身的美好招致男性狂热的追逐,而她们为了躲避强取豪夺式的爱情,大多数都选择逃避,最终化为陆地、月桂、芦苇与泉水。这样的故事使西蒙不禁担心潘妮琪丝有一天也会被掳走,然而,正是由于西蒙的患得患失、步步紧追,让潘妮琪丝无所适从:

美好的大千世界,大地、天空、海洋,他曾经为了取悦她而搜寻过的一切—此刻在西蒙眼里,都成了危险之处。如果达芙妮、西琳克丝、珀耳塞福涅和欧罗巴都是受害者,那么像潘妮琪丝这么可爱的人怎么能逃脱这种厄运呢?他日夜跟在她身后,脸上也不再带着笑容,他总要拉着她的手或者抓着她的衣襟,而她惊奇地看着他。

最终,故事的结局犹如梦境般美丽而又哀伤,在西蒙反反复复确认爱意时,潘妮琪丝说了爱他,却又挣脱他的手,欢笑着跑向树林。西蒙慌乱害怕地追在她身后,却再也没有找到过她的踪影。于是,我们看到,西蒙竭力避免神话故事中的悲剧在潘妮琪丝身上上演,却没意识到正是自己的追逐,让他永远失去了她。那些神话故事仿佛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预言,让他在仓皇中失去了他的爱。那之后,潘妮琪丝再也没有出现过,读者们甚至不禁怀疑,这个女孩是否真的存在过呢?毕竟她是那样美好,好得不似凡间所有。然而,我们继续读下去就会发现,潘妮琪丝是否真的存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多年后,娶妻生子的西蒙会将自己曾经写给她的诗唱给孩子们听,将自己曾经与她做过的游戏再与孩子们做,当他不再害怕失去的时候,就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爱,也找回了自己的心:

 

每当生活变得不堪重负—而这往往是生活的常态—那些世间的美好就会出其不意地涌上心间,从天空到草地,从树木到岩石,从清澈的湖水到咸湿的海水,从光明到黑暗,他总能听见潘妮琪丝可爱的笑声,一如她离开时那般清晰,他听见天地间她对自己的呼唤:“高兴起来吧!高兴起来吧!”

这种将存在于现实作品中的奇幻元素融入虚构创作中的手法,无疑打破了故事中的虚实壁垒。而虚幻与现实的交织一直是依列娜作品中的一大特色。

本书为作者晚年精心挑选的过往佳作的合集,在这些篇目中,她对虚实转换的描写与情节设计,已然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一如作者自述在小书房中的阅读收获时所言:“难怪多年以后,当我自己开始写作的时候,书里交织着虚构与事实、幻想与真相。我从没有成功把它们区别开来,就像这本书中诞生于尘埃中的故事所展示的那样。”依列娜的创作基调与特色早在她童年的阅读中已深深扎根。

当然,如果奇幻故事完全游走于现实生活之外,那么故事的魅力便止于丰富的想象,即便精彩瑰丽,却略显缥缈无垠。更多时候,当我们回味奇幻故事时,深刻沉淀下来的是故事照进现实的可贵思考,依列娜的作品显然做到了这一点。

三、成长之路

 《西树林》是一篇奇趣横生、浪漫、充满华丽幻想而又饱含现实隐喻,甚至会在每个人心头落槌敲击的故事。

依列娜为故事主人公设定了一个有趣的身份—年轻的平凡国国王,然而平凡国这一名字,就已经让读者们隐约有了反向的期待:这肯定不是一个平凡的故事。尽管开篇之时,有关平凡国的一切真的尽显平淡乏味,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行事,不曾提出质疑:

平凡国的人都不喜欢讲闲话,他们专注于眼下的工作,看不到工作之外的任何东西。大臣们工作时总是面面俱到;见证国王娶一位公主就是大臣们的工作之一,国王的工作之一就是娶到她。约翰从小就被教育要懂得这一点,所以谈到这个问题时,他并没有大惊小怪……

故事的两条主线之一就此展开:

国王踏上求娶各国公主的旅程,他发现北山国的公主冷若冰霜,南地国的公主昏沉嗜睡,东沼国的公主精力过剩。没有一位公主和约翰情投意合,反倒是一直惹他生气、同他拌嘴、他却不忍心将其开除的女仆赛琳娜走进了他的心。国王在这些公主面前大脑空白,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写过的那首动人的诗,新的诗自然也无法打动公主们。接连失败,回到自己的国家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那首诗早就被赛琳娜悄悄读过并仔细收起来了。兜兜转转才发现爱就在身边,欢喜冤家式的爱情带有独特的温馨与巧缘。在对爱情的求索之外,故事的另一条主线则突显了对成长的反思:国王为了寻找公主,尝试进入禁地西树林一探究竟,甚至不顾大臣们的阻挠和祖祖辈辈流传的警告。可惜他的初次冒险一无所获,那里破败不堪,像一座尘封已久的垃圾场。与赛琳娜初通心意之后,约翰带着他的诗和爱人再次前往西树林,这一次,那里变成了天堂般的奇境乐园,化身西林国公主的赛琳娜还帮助他找回了成长过程中的遗失之物:

万物都沐浴在灿烂的光亮中,就像太阳光和月光混合在一起,一切仿佛置身于最美妙的梦境一样。

“噢,赛琳娜!”国王感叹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地方!”

“真的吗?”赛琳娜问。

国王也不确定。是的,他曾闻过这样的花香,见过这样的溪流,漫步在这样的海岸上,那是什么时候呢?—噢,对了,是他幼年的时候。但这些东西一个接一个地被他遗忘了,仿佛它们慢慢消失或是不再那么美丽。他想,似乎有人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把这些东西扔到了围栏那边。

然而,除了神奇的草地和海岸,西树林还有其他有趣的东西。那些跟着他们穿过围栏的孩子们现在正快活地跑来跑去,在青苔上奔跑,在小溪和海里划水,玩着沙子、花朵和贝壳,成群结队地穿过洞穴和小屋,再带着一大堆宝贝从里面跑出来—洋娃娃、喇叭、茶具、图画和故事书。这些洋娃娃像仙女一样美丽,喇叭声听起来像天使的号角,茶具里装满了国王的盛宴,精灵和英雄从书的封面上蹦出,成为孩子们的玩伴。国王一看见他们,就叫了起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他忘记了的事。他也冲进旁边的一座小庙,拿着他玩过的第一个陀螺出来了。他让陀螺在草地上旋转,它发出的声音就像他母亲哼唱过的摇篮曲一样悦耳。

“啊,赛琳娜!”国王喊道,“为什么我们的父母禁止我们来这里?”

“因为他们已经遗忘,”赛琳娜说,“只知道西树林里的东西对平凡国而言是危险的。”

“什么东西?”国王问。

“梦。”赛琳娜说。

在赛琳娜说出“梦”的那一刻,每个和昔日童真及梦想渐行渐远的读者,心头都仿佛被重重一击。原来生活的桎梏及规训,早在不知不觉中给我们曾经拥有的纯粹和快乐蒙上了灰尘,让它们变成遗忘之地的废弃之物。昨日之日不可追,但或许,我们可以像故事结尾的约翰国王那样,即使成长为平凡普通的大人,也要为那些曾经闪闪发光的事物留一道可供追溯的门。

类似的哲理与思考,我们能从《小书房》的众多故事中随处采撷,因为它就像一座无穷无尽的奇幻宝藏,将藏在虚实之间的妙趣与思量,埋进一个个瑰丽的故事中,等待读者们去体悟。无论是什么年龄、什么时间、什么心情下翻开它,心灵都会得到神奇的抚慰与共鸣,仿佛一位慈爱的智者跨越时光,娓娓道来为你写就的充满童真与希望的故事,再给予你一个温暖的怀抱。借用《小猎犬》这篇故事中的一句话作为这篇导读的结语及对所有翻开这本书的人的寄语吧:

乌云会在最黑暗的日子里过去,黄油会在最漫长的搅拌后出现。生活会带给我们晴朗与醇香。

孙雨婷

2022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