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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的烟草使用观念有很多有趣之处,其中之一就是“虚无主义者的愤世嫉俗”的出现。我所说的虚无主义者的愤世嫉俗指的是一个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合理化吸烟的理由和反对吸烟的论点开始越来越趋同,都集中在了风险和风险承担的概念上。下面是来自美国喜剧演员丹尼斯·利瑞(Dennis Leary)的一个例子:
有一个人……他将于几周后参加美国参议院的听证会,他想在会上做的是:让烟盒上的警示语更大!是的!他想让整个烟盒的正面都写满警示语。仿佛吸烟的问题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从未留意到那些警示语一样。这对吗?仿佛他能得偿所愿,突然就让全世界的吸烟者都醒悟过来,“是的,比尔,我有几支烟。……见鬼!这些东西对你有害!妈的,我原以为它们对你有益呢!我以为它们富含维生素C之类的营养呢!”愚蠢至极!这一切根本无关警示语的大小。就算直接以警示语为名,你也可能会买。装在黑色烟盒中,烟盒正面印有“肿瘤”二字和骷髅头加交叉骨形标志的香烟,你也可能会买。吸烟者可能会在街区各处排队买烟,“我可等不及要拿到那些该死的东西了!我打赌你一吸就会得肿瘤!”……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警示语有多大,也无关乎它们售价多少。如果继续涨价,我们会闯进你家,去抢那些该死的香烟,明白了吗!?它们是毒品,我们已经上瘾了,明白了吗!?(Leary 1997)
利瑞语言诙谐,这一主题在具有反叛精神的吸烟者群体中很受欢迎。他的口吻也确实像是在表达群体的观点——“我们会闯进你家”“我们已经上瘾了”。利瑞代表的是更广泛群体对政治正确的强烈抵制,他们反对越来越多人所秉持的吸烟者“软弱、不理性”的观念(Brandt 1990:169),利瑞完全接受医学活动家们的观点——吸烟会杀死你、吸烟会上瘾、吸烟“对你有害”——但那又怎样?他说:“我期待得癌症。”在利瑞看来,吸烟几乎就是力量的象征。他似乎想要主动拥抱吸烟所带来的风险。他开玩笑道:“我还记得,曾几何时,这个国家的男人以患癌为荣。该死的!在那时,患癌还是男子气概的象征呢!约翰·韦恩(John Wayne)就曾两患癌症。第二次患癌时,他们摘掉了他的一个肺。他说:‘都取走吧!我他妈根本不需要肺!我会长出鳃来,像鱼一样呼吸!’”(Leary 1997)利瑞继续愤怒地声讨反吸烟者的观念:
你们从报纸、小册子里挖出来的所有微不足道的事实,都被你们装进了自己那该死的小脑袋瓜。我们一吸烟,你们就可以用它们来连珠炮似的攻击我们,不是吗?我喜欢那些微不足道的事实:“比如,吸烟会让你折寿10年。”但那不是人生中最糟糕的10年吗?人生最后的10年!坐在轮椅上做肾透析的该死的10年。你们可以自己去过那样的日子!我们可不要,明白吗!?你们总在告诉我们:“你们知道吗,每吸一支烟,你们的寿命就会缩短6分钟。若能现在就戒烟,就能多活10年,或是20年。”嘿,我有个名字要送给你们——吉姆·菲克斯(Jim Fix)。你们记得吉姆·菲克斯吗?那个非常著名的慢跑健将?他每天都要慢跑15英里。他出过一本关于慢跑的书,还拍过一个慢跑视频。后来心脏病发作去世了。什么时候?就在他慢跑的时候!你敢不敢打赌,第二天早上发现他尸体的就是两个吸烟者,“嘿!那不是吉姆·菲克斯吗?”“哇,太他妈悲剧了。走吧,我们去买点香烟。”(1997)
援引利瑞之言是为了凸显当代吸烟观念中的一个核心悖论。人们逐渐认同烟草会给健康造成长期、不可见、内在的伤害,而这一观念的转变也引发了一种对立。由于烟草引起的疾病,特别是癌症,有很长的发展期,而且主要发生在“老”人身上,因此,年轻人将吸烟视为一种蔑视死亡的表现。对年轻的吸烟者来说,死亡距离他们太过遥远,他们几乎无法想象那些长期、不可见、内在的伤害是什么样的。但吸烟在情绪控制、体重控制、自我表达等方面的影响是立竿见影且外在可见的,这些影响就对他们至关重要了。利瑞还强调,就算是过着健康生活的人,也同样有提前被死神带走的可能。他在第一段引文中提出,就算香烟顶着肿瘤之名,被装在正面印有骷髅头和交叉骨形标志的黑色烟盒中,吸烟者仍然会买。其实,现在市面上真的有这种“死亡”牌香烟,它们正好装在黑色烟盒中,以骷髅头和交叉骨形图案为标志。这种虚无主义者的愤世嫉俗恰恰证明了,支持与反对烟草使用的理由交汇在了“风险”这一主题之上。可以证明这一点的另一个例子是万宝路的香烟包装,它一面印着诱人的标志,另一面印着政府的警示语“吸烟有害健康”。正如克罗(Krogh 1991:37)所言:“美国人经常能看到所谓的人皮下的头骨:广告的最上方是面带笑容、身材苗条、美丽迷人的弗吉尼亚女人,沿着她优美的身体曲线往下,会看到美国卫生部长对她未来的预测。青春、美貌与死亡、疾病并存,前者是鲜活的色彩,后者只剩黑白。”
我想说的并不是,如今的吸烟者都是为了患癌而吸烟,而是想说对某些吸烟群体来说,风险恰恰是吸烟的一大魅力。关键是,这是未来的风险,无关当下。你可以认为吸烟表达了一种态度:“我并不投资未来,我只活在当下。”这种态度与许多变化过程有关,其中最重要的可能是人们对年轻人身体价值的日益看重(Shilling 1993)。这些过程或许有助于解释近年来年轻吸烟者比例不断上升的原因。以1982年的英国为例,在15岁的男孩和女孩中,经常吸烟者的比例分别为24%和25%。到1986年,这两个数字分别上升到了28%和33%(Mihill 1997)。相比之下,英国成年人的吸烟比例下降得非常快。
克罗“人皮下的头骨”这一比喻清晰体现了人体内外之间的关联,这种关联对当代的烟草使用观念至关重要。克罗提到的这些过程似乎聚焦于这样一种概念:年轻的身体其实就如同一件“外衣”,外衣之下掩盖着潜在的疾病,以及死亡这一必然结果。最终的悖论或许在于,如果烟草相关疾病不存在潜伏期,如果各年龄段吸烟者因使用烟草而患病的比例相同,且最关键的是,都随时有可能因该病丧命,简言之,如果烟草被视为一种更直接、更可见的危险,那么当代西方的烟草使用观念可能就会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