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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北回归路之歌

                   现在此刻,我们出发,

                   从西双版纳,从雨林勐养。

                   去看看地平线那边想象之外的远方,

                   是不是也有大象爱恋的土地,

                   生长着一排排头戴羽冠的槟榔,

                   和一棵棵浓郁醉人的依兰香?

                   我们的体重从六吨到两百公斤不等,

                   用不上小伏翼送给我们的翅膀,

                   只能脚步震地去应和命运的催动,

                   撞塌春城之前一万堵高墙。

 

                                 1

  小象掉到悬崖底下去了,下面是河,水流湍急而凶险,每一处都像张开的大嘴。它是顺着峡谷的陡壁滑下去的,陡壁上面是象道,象道边长满了闪烁着白水珠绿水珠的小果野芭蕉、蔗茅和两耳草,它学着妈妈的样子吃了几口,就想把长得最高的那一丛两耳草用小鼻子割下来,然后牢牢卷住,扬撒到背上,那是多好玩的事情啊,能想象到草叶和水珠落在背上的舒爽——痒酥酥、凉兮兮、湿乎乎的。它迈了一下右脚,又迈了一下左脚,结果就踩空了。妈妈专门交代过:你还小,够不着的地方不要硬够,出了事不得了。它听妈妈的话,从来不硬够。但是今天,它疏忽了,鲜嫩的草诱惑着它,它居然离开妈妈多往旁边走了两步。

  下滑的时候,它尖叫着,蹭到了一些长满苔藓的岩石,蹭到了一片从岩缝里斜生而出的算盘子,蹭到了几棵它吃过叶子的紫珠树,最后砰的一声落在了一堆叶子是锯齿状的草珊瑚上。它当然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草珊瑚长得这么密又这么高,只知道如果没有它们的托举和铺垫,自己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发出哞哞哞的哭声了:妈妈呀,妈妈。

  妈妈就在上面,又是跺脚,又是嘶鸣。它的焦急和惊慌感染了不远处的另外四头大象,它们迅速走过来,站在悬崖边上,不知所措地望着下面,也跟象妈妈一样,一边跺脚一边嘶鸣。如果集体跺脚就能把高高的山崖跺成平地,它们一定会坚持不懈地跺下去,如果放声哞叫就能让小象回到妈妈身边,它们也一定愿意就这样一直叫下去。它们是感情丰富而又愿意为子女付出一切的动物,只要能做到的,就绝对不会放弃,哪怕以生命为代价。但是大象们都明白,无论跺脚还是嘶鸣,或者把长长的鼻子在草丛上摔打来摔打去,都表明它们此刻只剩下绝望和悲哀了,营救一头掉下悬崖的小象,已经超出了大象的能力,尽管它们力大无穷且聪明能干,是大自然视为骄子的旗舰物种。

  小象在下面哭,象妈妈在上面哭,大家都跟着一起哭,平时跟象妈妈一起照顾小象的象姐姐边哭边责备自己:都是我不好,怎么就没有管住它呢?把它夹在我跟它妈妈的中间就好啦。哭得尤其伤心的是象奶奶,它嗓音沙哑,鼻息沉重,头晃来晃去,连硕大的耳朵都竖起来了。那头正常情况下一两年后就要离家出走,对象群里的事开始漠不关心的象哥哥把哭声变成了号叫,声音洪亮得吓跑了崖顶上的几只伯劳鸟。象姨的哭声最小,心事却最多,它从来没有怀过孕,却无比深情地惦记过孩子,看到小象突然消失在地面以下,惊怕得把鼻子蜷起来,都不敢往前伸了。教训啊教训,将来自己一旦有了孩子,一定要时时刻刻守护在它的身边,决不能让它靠近悬崖半步。

  五头大象专心致志地哭着,哭声凄厉而持久。空旷的天上遥远的蔚蓝里浮现出一朵朵云彩,同情地飘过来,将阴影留在了它们身上:这么强的阳光,别把大象们晒坏了呀。一阵风吹过狭长的山谷,留下了寂静,送走了大象们的悲愁,悲愁远去了。一片酸模花在惊吓中突然萎缩,而一片虎杖花却又突然盛放。七八棵棒柄花拉起手来瑟瑟发抖,抖出了一轮又一轮明绿的波浪。几只惊飞而去的伯劳鸟又匆忙飞回来,直插谷底,小脑袋里闪出一抹狂喜的光辉:也许可以吃到肉啦。

 

  如果你在北回归线上走钢丝,走到东经99°35′这个地方,不慎掉下去,恰好就会掉进这条南北走向的绿谷,绿谷深邃而幽静,下面是湍急的河,河两岸铺着一层柔软而丰厚的亚热带植被,所以你掉下去后十有八九还活着,麻烦你站起来往南走几步,就一定会碰到这头小象。当然也有可能你不会掉下去,假如你身体足够轻盈而臂力又足够强大,你的选择说不定是吊在北回归线上荡秋千,等待有关方面火速赶来救援,这样你就看不见那头小象了,你一生也就有了最大的遗憾,失去了一个可以跟大象交朋友,然后走进自然深处探访种种奥秘的机会。我们的北回归线,全人类只能俯视不能仰视的北回归线,现在它就搭在小象颤抖的脊背上,也搭在毛管花双脚之间那朵粉扑扑的醉蝶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