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为什么海盗船上实行民主制度
你可能看过著名的电影《加勒比海盗》。这是由华特迪士尼公司制作的一系列奇幻历险影片，主角是热爱自由、既智慧又勇敢的杰克船长。即便没看过电影，你可能对杰克船长的形象也并不陌生——戴着海盗头巾，绑着雷鬼辫，画着烟熏妆，一副疯疯癫癫、亦正亦邪的样子。
不过，这个系列电影将海盗的形象戏剧化了。一般来说，海盗船长给人留下的印象都是残忍、血腥、霸道的，他们往往杀伐决断、独断专行。这样的形象和“黑社会头子”很是相像，甚至可以说，我们一般就是按照“黑社会头子”的形象来想象海盗的。
但是，真实的海盗果真如此吗？
海盗船上的民主制
事实上，海盗跟海盗也是不同的。在大西洋海盗的鼎盛时期，大约17 世纪晚期到18 世纪早期，有的海盗船实行的竟然是民主制度。这几乎比美国、英国的普通平民拥有投票权还提前了100 多年。
为什么有的海盗船会实行民主制度呢？这就需要深入当时的实际情境去一探究竟。
首先，我们得知道，海盗抢劫商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商船也不是吃素的，它们往往配有武器装备。欧洲国家还经常有海军在大西洋上巡逻，海盗一旦被抓到，就会被判处绞刑。海盗们干的是一项风险极高的业务。
其次，海盗打仗和军队不一样，没有大后方提供补给。对海盗来说，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仗，他们是不会打的，也打不起。
最后，海盗团伙的规模一般不会很大，他们不可能像一支正规军队那样拥有大量的成员和强大的战斗力。这些都是他们必须面对的非常不利的外部条件。这些不利条件决定了海盗团伙不仅要进行高效的战斗，还一定不能发生内讧，否则他们就会面临极大的风险。所以，海盗团伙内部必须进行非常有效的统一协调。这个统一协调其实就是一个政治问题。
从政治学角度来看，要解决这个问题，海盗船上的成员之间需要形成一种权力结构。有意思的是，海盗船上的权力结构和普通商船很不一样。
普通商船的权力结构跟我们今天熟悉的公司非常相似：有明确的船东或股东，船长由他们任命，船长在船上一言九鼎。换句话说，商船船长是比较“独裁”的——这就如同今天许多公司或组织的一把手，他们在公司或组织内部也是比较“独裁”的。由于商船船长比较“独裁”，他们就容易滥用权力，比如克扣船员工资，降低伙食标准，等等。
有一项研究较为系统地讨论了当时商船上船长与船员之间的权力与反抗关系，记录了诸多船长对船员使用暴力与威胁的案例，诸如鞭笞船员致死等。1721 年，有一名船员被船长用“马林鱼刺”鞭打致死；1733 年，又有一名船员被船长交替使用“牛脚”、粗树枝等鞭打致残。
海盗船长则不然。近代大西洋海盗的部分政治秘密，是被美国新闻调查记者科林·伍达德揭开的。他在2007 年出版了一本名为《海盗共和国》的书。虽然这本书颇具争议，但好在伍达德的研究是建立在档案的基础上的。伍达德发现，海盗船的权力结构跟我们一般人想象的很不一样。简单地说，它有三个主要特征：第一，海盗们以民主方式召开船员大会，投票选举船长；第二，海盗们通常以比较平均的方式分配战利品；第三，海盗们还会通过民主方式对重大问题做出决定。
1694 年，“幻想号”海盗船上发生了一次选举，著名的海盗亨利·埃弗里当选为船长。当时的情景和今天的民主选举差不多。埃弗里向全体船员提交了一份计划，进行了公开演说，获得了多数船员的支持。这样，他才能做这艘船的船长。
这条船上的分配规则也是比较平等的。船长会拿普通船员2倍的收入，船副会拿普通船员1.5 倍的收入，而其他所有普通船员的收入都是一样的。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当时的大部分商船，船长的收入往往是普通船员的10 倍或10 倍以上。
这条海盗船的决策规则也很有意思。在平时，重大问题，包括要去哪里抢劫，要攻击哪些商船，如何处置囚犯等，都是以民主投票的方式来做决定；可一旦进入战斗状态，船长就拥有绝对权威，必须指哪儿打哪儿。
对比一下，这是不是和现在的民主政体有点像？
海盗船上的政治学
为什么商船一般是独裁者统治的模型，而伍达德研究的海盗船实行的却是民主制度呢？
根据我们过去知道的理论，经济发达的地方、文化教育程度高的地方，或者市民社会比较成熟的地方都更容易实现民主。但是，海盗船上的民主制却提醒我们，民主的出现可能另有原因。
实际上，海盗船恰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考察民主起源的有趣样本。政治学视角的一个理论猜想是：当一个群体的成员在力量或者实力上更均等时，这个群体更有可能实行民主制。具体来说，跟商船相比，海盗船的船员之间更接近一种力量或实力上的均势结构，二者有着显著不同。
第一，产权不同。商船一般都有明确的产权归属，船和货物归船东还是归托运人，都很明确。而海盗船上的东西都是抢来的，并没有明确的产权归属，海盗船上实行的制度类似于会员制——海盗之间的共有产权制。
第二，武力结构不同。在商船上，常规情况下，只有少数人持有武器。但在海盗船上，每个船员都有武器，船员与船员之间的实力差距非常小。就算船长武力过人，但他总有转身的时候吧？如果大家都不服他，只要他一转身，就会暴露在其他人的枪口之下。
基于以上两点，海盗船的政治结构要想稳定，就必须依赖多数成员对船长的自愿服从与认同。这是海盗船能够实现民主制的主要逻辑。
第三，风险不同。海盗船的风险非常高，要想提高海盗的生存概率，特别是在技术装备相似的条件下，就非常需要“杰出人才”的加入。而当一艘海盗船内部权力更民主、分配更公平时，就更能吸引能干的海盗入伙。
我们观察一下现在的公司，那些风险高、创新需求大、对人才严重依赖的公司，往往内部气氛比较民主。这其实跟海盗船的管理逻辑是相似的。
在本书第一节，之所以要先讲海盗船的故事，是想说明三个重要观点。
首先，大众文化对政治的想象可能既不符合事实，也不符合逻辑，而只是在讨好我们的情感和本能。学习政治学，就是要用理性和逻辑来摆脱大众文化对我们政治观念的塑造。
其次，政治无处不在，不仅国家有政治结构，公司、家庭和一切人类组织中都有政治结构。
最后，政治规则不是由人的主观意愿决定的，而往往是由这个群体所面临的约束条件决定的。并不是说一些人喜欢什么样的政治规则，就能拥有什么样的政治规则。海盗头子喜不喜欢民主，和海盗船上是否实行民主完全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