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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您已偏航 | Plug & Pray 

  黄昏时分,菲星的大太阳即将落下,无人区的草原金辉四起。深空物网—边缘系统部—外务专员,代号“旅鸽”的工程师靠在驾驶座里,把双腿随意地搭在挡风玻璃前的仪表台,百无聊赖地涂着指甲。 

  挡风玻璃之外,正有一群衣着怪异的人围成一团。他们大约有十几个,全是体格粗壮的男性,但无一例外都是光头。这帮人时而大喊着谁也听不懂的怪话,时而拿钉着钉子的大棒猛烈敲击旅鸽的防爆车窗,看起来忙得很。 

  车已经抛锚,车窗抵抗巨棒的声音越来越勉强了,但旅鸽就瘫在那里,往指甲上精心涂布珊瑚红色的油迹。 

  今天是她下山的第一天,用升降隧道连人带车运到山下,开过废弃矿区巨大的“make SHENYANG great again”标语,开过绵延万亩的复合工业发生器,直到高速公路把玉米带甩得远远的,才发现迎面而来的这片草原如此巨大,大到天黑前根本没办法开出去。 

  就算她准备得再周详,进入方山岱城以下的区域也还是会遇到各种意外,那些在方山岱城里养尊处优的中层管理人员也没有提到,所谓的“无人区”并不是完全没有人,而且只有凶徒会在这里生存。 

  砰!一声巨响。 

  在剧烈的震动中,旅鸽手一抖,一缕红色油彩突兀地划到指节上。她皱起眉头朝前看去,是一个巨汉用自己的身体猛烈撞击着车门,嘴里说的话仍然听不懂。旅鸽看看自己涂坏的拇指,又瞪视巨汉的眼睛。巨汉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做错了什么,还是在对着车门硬来,他的口水都滴在车窗上了。她用左臂的那台智能终端——“奖赏回路”碰碰驾驶台,接通了深空的内勤专线。 

  “问一下武装人事经理什么时候到啊。” 

  考虑到外务专员们会在无尽的荒野中遭遇各种意外,深空集团有这么一批“武装人事经理”存在,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武装机器人,眼里只有控制和破坏,声称只靠 BB 弹解决问题,但前提是联系得到它们。 

  “很抱歉,您已离开自动驾驶服务区域。您的处于……滋滋……请使用内勤专线。”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可你不就是内勤专线吗?旅鸽又换了个波段,接通了小组内线。 

  “丰年虾。”她低沉地说。 

  “啊?”年轻的 IT 技术员立刻在话筒里回话,“鸽姐,你到了吗?” 

  “没有,你可能以后见不到我了。” 

  “别急,我看看。你的引擎坏了。”对方能连到她车子的处理器。“怎么会偏航的?按理说深空物网的导航是绝对值得信赖的。” 

  “除非那个天线摆在车顶,又有一群大个子在外面砸车。”旅鸽说。“再说了,如果深空物网绝对值得信赖,我们部门就可以直接撤销了。” 

  “那个叫渡渡的地接不也快来了吗?”叫作丰年虾的男孩似乎毫不在意。 

  “外面可是十几个人。” 

  “放心吧!那人可以的。”丰年虾听起来特别自信,其笃定程度令旅鸽一时不好反驳。 

  “反正我这次没命了,你可就见不着我了,对着奖赏回路里面我的黑白的头像哀悼吧。” 

  男孩听了这话,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短暂的几秒钟,他又问:“你的传感器说你车厢里有奇怪的会挥发性化学药剂。不会是油箱漏了吧?要不要开窗通通风?” 

  “这车窗只要开一条缝,就会有大手伸进来把我脖子捏碎。” 

  “分析出来了,是指甲油味……这种时候了还在涂指甲?” 

  “不然你给我找点儿事做?” 

  丰年虾又说了句什么话,但是信号太差她没听清楚。她结束了这通白白浪费掉的通话,看了一下后视镜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又厌恶地把镜子关掉。 

  没救了,你真的没救了,旅鸽想,一年了你还没能记起任何事,现在专门为此来到山下,却连第一步都没能成功迈出去。那不如现在就把那件事做完,她数清楚了,十三个光头里面正有八个在排着队砸车,旅鸽自己的手枪藏在屁股后头,里面只有一颗子弹。只要扣发扳机,子弹穿过仪表盘往前一送,油箱里的生物汽油就可以让这辆混合动力车爆成一朵烟花,顺带重度烧伤至少五六个光头攻击者。 

  需要指出的是,这个解决方案的前提是忽略她自己的小命。 

  旅鸽在菲星上还是一个年轻人。这颗行星的一个自然日是 31个小时加 54 分钟,一个回归年是 314.32 天,刻入原子钟,童叟无欺。这座星球的自转和公转,共同造就了她今年的法定年龄——十九岁。感谢深空集团!只要一枪,十九岁到此结束。现在是 20 点 26分,指甲油还剩最后一块没涂,旅鸽把两腿一收,眼睛凑近右手拇指仔细地涂抹。太阳已经落了一半,凶徒们非但没有回家吃饭,反而敲得更厉害了。 

  她越过混合动力车的车窗向外远眺,依稀能望见一痕雪山之色,还有几座大头针大小的白塔用金顶反射着残晖,那是不知什么民族的移居者建立的宗教建筑,是视野内能见到的唯一文明标记,并且看起来大概有三百光年那么远,并不是理想的求救对象。 

  但仍然比死在方山岱城的 605 式房间里好得多。旅鸽埋下头,开始在暗淡的光线中涂最后一枚指甲。四周的黑夜以沉船一样的速度蔓延下来,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她变得不习惯经历这样的黄昏。黑夜的降临总把她拽到一个无可脱离的绝望境地。 

  经过光头们不懈的击打,她的车窗玻璃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一个个子稍小的光头手持钉着铁钉的木棍一脸呆滞地站在车前,就好像这一切不是他干的一样。更多人围上来撬这个裂缝,应该是想把旅鸽的车当成一个大牡蛎来撬开。 

  20 点 34 分,一股腐臭的空气伴随着狞笑涌进车里,一切都要完了。宇宙射线飞奔到菲星怪异的大气层,燃起绚丽的光斑,这种美景在方山岱城上并不多见。太阳毫不留恋地抛弃了黄昏,整个垂到不知何处;旅鸽人生中没几次遇到过这么辽阔的日落。从视野的最左边到最右边无不被黑暗覆盖,她觉得自己要被盛装而至的夜幕吸走了。对方燃起几个火把,火把顶端蘸了生物汽油,隔着玻璃都能闻到那股味儿。那火焰在夜幕下极为渺小,牡蛎的缝却越开越大。旅鸽拿起枪。 

  一道挺晃眼的远光灯倏然而至,看起来像是个车头灯。有一瞬间,那亮光在挡风玻璃的裂缝中折射出点点晶痕,随即越来越近。接着是一辆混动摩托车停在人群中,车灯在那些疯子中间扫了一圈,暴徒们停止了举动,看向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