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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个凶手 

  一

 

  凶杀案发生在锦绣家园。这是宁城最早的一批商品楼,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建的,质量也不过硬,外墙和过道墙壁上一片斑驳,景观带和过道过于狭窄,被垃圾箱和三轮车等占道,已经沦为贫民窟的样子。这里是老城中心,离市场近,第一批住户早就搬出去了,现在的住户五花八门,作为案发地段,似乎合情合理。 

  案件发生在3号楼201。死者孙兴旺,四十八岁,无业,孤家寡人。据了解,九十年代他是做海鲜生意的,把宁城的海鲜运到山城屏南,俗称“屏南帮”,赚了好些钱,娶妻生子,也是当时的佼佼者。后来他赌瘾越发厉害,赌红了眼,连老婆的耳环都生生拽下来,连血带肉地拿到当铺去,家也就散了。孙兴旺早些年赌得凶,下手狠,也算赌场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这些年短裤都输没了,没那份硬气,手上也没子儿,只剩些死缠烂打耍赖的功夫,成了赌场上老狗一样的泼皮。东湖市场旁边有个显圣宫,宫庙里常年有老人会组织的麻将场,孙兴旺成天在这里晃着,即便是自己没钱,看牌也能看个一整天。 

  刀从后背插进去,直透心脏,死得很干净。刀口有八厘米长,显然比一般的匕首和水果刀要大。现场没有留下凶器,也没有搏斗痕迹,也找不到强行入室的迹象,凶手的脚印、指纹也不曾留下。初步推断,这是熟人作案,事先预谋的。案发两天后才被发现,现场没有留下明显的证据。 

  命案必破,局长牵头,副局长周幸福被任命为专案组组长。这个案子发生在闹市区,一天之内就传遍全城,沸沸扬扬,路过锦绣家园小区的人都瘆得慌,破案压力还是比较大的。 

  警方走访了孙兴旺的邻居和亲戚朋友,都找不到有效线索。孙兴旺是个烂人,性格孤僻,做事诡异决绝,亲戚什么的都断了联系,甚至有亲戚办喜事都不给他请柬,邻居见了他也是尽量不打招呼。也就是说,对他的生活真正了解的人,极少。那么,谁会杀他呢?图什么呢?讨论的结果,仇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值得调查的,是孙兴旺手机里最后通话的几个人,特别是最后两个。一个是孙兴旺的牌友,叫黄粱,也是个职业赌徒。孙兴旺在案发前一天跟他通电话,问他要不要到增坂村里去开赌场。在村里开赌场,就是在僻静处打游击战,赌个几天,在闹出动静之前撤走,运气好的话可以赢一大笔,但是这意味着得有一笔赌资。黄粱说自己手上没什么本钱,但孙兴旺说自己这两天就要来钱,找个合作伙伴去捞一笔。黄粱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说过两天看看。这么分析来,黄粱虽然知道孙兴旺手上要有一笔财,有谋财的嫌疑,但是他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另一个叫李玉文,是一家海鲜贸易公司的老板。九十年代末,他跟孙兴旺等合伙做生意,也是“屏南帮”的一员,一直发展壮大,如今公司产品主要销往韩国,算是这一行业的元老。孙兴旺常常跟他要点钱,李玉文人不错,温和,念旧,有时候给钱,有时候也会责骂他几句。他最后一次打手机给李玉文,当然是借钱,不会有别的事。李玉文现在生意不好做,也没以前那么大方了,没有给他,还责怪了他几句,骂他把一个好好的家庭给赌散了之类。在这种表象之下,李玉文是否与孙兴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组长强调,一面调查李玉文,另一面走访孙兴旺的赌友,看看与谁有过节。 

  与此同时,有一种可怕的直觉在周幸福的脑海中:凶手作案时一刀毙命,不留痕迹,显然不是一个生手。有这样的人在这个城市,让人想想都不寒而栗。 

  如果凶手没有捉到,绝对是一个地雷。什么时候再爆发?细思极恐。 

  周幸福身材有点发福,但年轻时毕竟是从刑侦一线上来的,身手还留下坚实的基础,无形中,身材倒成了他的幌子。见过他突然发招的警察,无不称姜还是老的辣。但老周认为自己最厉害的不是身手,而是直觉,或者说,他最恐惧的,其实是自己的直觉。

  三天后,案件并没有实质性进展,而崇文街又发生一起凶杀案。 

  老周接到报案,脑子轰的一声:直觉,狗日的直觉起作用了。 

  暑假即将过去,天儿还热得不行。老周爱出汗,即便是夜晚,随便在现场站十几分钟,身上已经湿漉漉的。老周知道,这汗是一种内在的紧迫感逼出来的,再加上不管白天黑夜,到处都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不出汗都说不过去。 

  崇文街是老城著名的风月巷,说是街,其实不大,两边也算是寸土寸金的铺面,食杂店、小饭馆、香火店、五金行、按摩店, 尽显老城特色。不管什么店,铺面能淤的都淤出来,头上盖上雨 披、阳伞,暗无天日的,把街道挤得像肠子。由于空气不流通,大热天经过此地,各种味儿能让你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但常住此处的人却习惯了。崇文街街道的两边,除了一些巨大的宫庙和老宅子之外,其余是九十年代的自建房,三五层楼的平台,高高耸立,能占的地儿都占了,最后留下幽深的细细的巷子,曲里拐弯,别有洞天。很多流莺在这里招徕生意。凶杀案就发生在这样的巷子里。

  死者也是男性,朱志红,三十六岁,县卫生局爱卫办主任。身中两刀,一刀从后背进入,一刀从前胸进入,属于补刀。刀口与上一个案件类似,凶器被凶手带走。案发时间为夜里十一点半,在巷子的中间,当时没有路灯,案发处是一个幽暗的地段。据离案发地最近的凯宾斯基宾馆里的人员介绍,当时确实听到外面有一两声吆喝惨叫,但并没有人出来。这个巷子里不时有一些酒鬼嫖客打架吆喝,住户并不以为意,但是说到凶杀,倒是头一回。 

  这个巷子四通八达,而且没有监控摄像头,因此从大街的监控探头上,看不到可疑的线索。

  根据死者妻子郭霞交代,当天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朱志红还在上网,突然说肚子饿了,要出去吃一碗牛肉粉。他向郭霞要了三十块钱,郭霞说一碗牛肉粉也不至于那么贵。朱志红就感叹,哎呀,你把我管那么紧,有什么好处呢?郭霞掌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每个月只给朱志红三百,主要是烟钱。其他开支,朱志红就得像小孩一样,跟郭霞讨要,免不了被郭霞各种盘问。一个男人被约束到这个地步,朱志红也深感无奈。他在一个发死工资的单位上班,职位上没什么实权,更没什么油水。好在他已经适应了这种状况,因为自己不能请别人,所以也绝少去蹭别人的饭局,除非是好友邀约才出去吃饭。交际少了,人也变得清心寡欲,闲时就上网看看网络小说,特别喜欢看玄幻类,有时候上班也偷偷看,看得如痴如醉。郭霞还说,你别以为看网络小说不要钱,将来眼睛瞎了,后悔都来不及。 

  朱志红出去吃夜宵,郭霞看他十一点还没回来,也没在意,知道他吃完后喜欢在街上逛一逛,看看热闹什么的,大凡是免费的娱乐,他都乐此不疲,碰到好玩的事儿,还会回家说老半天。因为他手上没钱,郭霞也就无所谓他干吗了。对郭霞而言,管住钱就管住了男人。 

  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会遭到暗杀。 

  根据死者身上的刀伤,专案组的意见是,这是一个连环杀人 案,凶手为一人,或者可不可以认为,两个被害者与凶手都有仇恨? 

  第一个反应就是,两个被害者有没有关联。根据对其亲友的查访,两个人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目前更查不到两者有一致的仇人。 

  朱志红为什么会死在花柳巷中? 

  根据特勤人员的线索,当时在凯宾斯基的小姐月蕊终于承认,朱志红是她那天接的嫖客。月蕊很快就被带到局里问询。她接的嫖客有两种,一种是回头客,另一种是随机的。朱志红是随机的, 当时在巷口碰见的,谈了谈价格,本来是四十元,朱志红说三十,月蕊看他人长得还利落,就带上楼了。哪知道朱志红磨磨蹭蹭,干两下就停下来,问七问八,跟查户口似的。月蕊不胜其烦,态度也不好,想把他赶下床了事。朱志红就批评道:“服务态度这么差,我要投诉。”这句话让月蕊印象很深刻。 

  这句话确实像朱志红的口气。根据单位的反映,朱志红是个相当讲政治、讲原则的人,对于上级下来的文件,每次都会自己认真研读,读通了、读透了,再传达,非常仔细。他自己由于文化程度不太高,对于文件精神的掌握总是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精力,单位里加夜班就数他最勤,敬业精神有目共睹。对于落实上级精神,工作更是精细,大家觉得走走形式就可以的东西,他可不,非要一个个摸底检查,认为思想比行动更重要。搞思想工作、传达政策这种事情,有点务虚,朱志红就是能把它做实,同事里有态度差的,他也能做通思想工作,让每个人打心底为人民服务,这一点让大家都心服口服。 

  问题是,这样一个认真负责、家庭美满的人,怎么可能去嫖娼?连见多识广的周幸福都比较诧异。越是矛盾之处,越有内容,这是常识,朱志红有什么难言之隐,乃至有没有凶手的线索?周幸福觉得可以深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