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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迪的告别】

      从我刚生下来几个月起,大家就发现了问题。我似乎生来如此,没人理解这股未知力量从何而来,我本人也成了自己躯体的傀儡。当我开始能够表达、学着说话时,他们发现我的嗓音自然而然地带着女性化的语调,比其他小男孩讲话的声音更尖。每次我讲话的时候都会手舞足蹈,双手在空中朝四面八方神经质地挥舞着、扭动着。

    我父母把这个称作“装模作样”,他们经常对我说:“别装模作样了。”他们还自问:“为什么艾迪娘里娘气的?”他们命令我:“静一静,你难道不能停止你那些疯疯癫癫的大动作吗?”他们认为是我自己选择要娘娘腔的,就好像我喜欢让他们不高兴。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完全被这样的举止控制奴役了,不是我自己选择这种尖细嗓音的。我既没有选择步态;也没有选择走路时胯部明显地,甚至是过于明显地左右摇摆;更没有选择发自我体内的那种尖利叫喊声。我没有喊,但是当我惊讶、高兴或害怕时,声音会自发从我的嗓子里溢出。

    我经常去儿童房,那里很暗,因为照明不好(没钱给里面装灯,挂个吊灯或只是安个灯泡都太贵了,所以那个房间只有一盏台灯)。

    我偷了姐姐的衣服穿上,在那里做模特展示,所有能试的我都试了:短裙、长裙,波点的、条纹的,收腰T恤、低胸T恤、做旧的T恤或是破洞的T恤,还有蕾丝胸罩或是填充胸罩。

    我是这些表演的观众,那时我觉得这是我看过的美的表演。我觉得自己非常美,以至于都流下了喜悦的泪水。我的心跳加快,心脏都要爆炸了。

    在享受过服装表演带来的满足感之后,我气喘吁吁地,突然感到自己是个白痴,穿着女孩衣服的我实在太肮脏了。我不光觉得自己是白痴,还对自己感到恶心。变装的疯狂冲动过去之后,我感到深受打击,就像喝醉之后言行无忌,做出一些可笑的举动;在第二天酒精的作用消失之后,我满是悔恨,对自己的行为只剩下痛苦、羞耻的回忆。我想象着自己把这些衣服剪了,烧了,埋到了没人会挖开的地方。

    我的爱好也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自动地偏向女性的兴趣。我喜欢戏剧、通俗女歌手、布娃娃,而我的兄弟们都更喜欢电子游戏、摇滚乐和足球。

    随着渐渐长大,我感到父亲看我的目光越来越有压迫感,他开始感到恐惧,面对着这个他制造的怪物感到无能为力。每天,他都能更进一步地证明我的不正常。我的母亲似乎对这种情况不知所措,很早就投降了。我过去经常想:总有一天,她会离家出走,只在桌子上留张字条,解释说她再也受不了了,她也不想这样,不想生这样一个儿子,她也没准备好过这样的生活,她有权放弃。其他时候,我会想象我的父母开车把我带到路边或是森林深处,就像抛弃动物那样,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我知道他们不会这样做,这不可能,他们还不至于这样,但是我就是会这样想。)

  我父母对我这个完全超出预料的孩子不知所措,他们热切地尝试把我引回正路。他们非常恼火,说我“疯疯癫癫的,脑袋不太正常”。大多数时候,他们叫我“娘炮”,并且“娘炮”还不是他们强烈的辱骂—因为我可以从他们的语气中感受出—他们的辱骂中包含着无限的恶心,这比“笨蛋”“蠢货”要严重得多。在这个世界上,男性价值被夸大成重要的,甚至我母亲都说自己:“我也是有种的,不会任人宰割。”

  我父亲认为足球能让我变结实,他以前就建议我去踢足球,就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像我的表兄弟、堂兄弟和我哥哥一样。我拒绝了,因为在那个时候,我想去跳舞,像我姐姐一样。我梦想着登上舞台,想象着紧身舞衣、亮片,想象着观众为我喝彩,我全身是汗,弯着腰向他们示意—但是我知道这会带来怎样的羞辱,所以从来没承认过。马克西姆(村里的另一个男孩)会跳舞,因为他父母非让他去,因此,他承受着别人的嘲笑,大家都叫他“舞娘”。

  我父亲央求我:“踢足球至少是免费的,你可以和你的表哥、村里的小朋友一起玩。试试吧,你去试试吧。”

  我同意了,然后去了一次,与其说是为了讨好父亲,不如说是怕他秋后算账。

  我去了,然后早早地回家了—比其他人早,因为练习完之后我们要去更衣室换衣服。我充满恐惧地发现:淋浴是公共的—我本应该早就想到,大家也都知道这一点。我回家了,对父亲说我不要继续:“我不想踢球,不喜欢足球,这不是我的菜。”他坚持了一段时间,后泄气了。

  我和父亲一起去咖啡馆的时候遇到了足球俱乐部的主席—人们都叫他“烟管”。“烟管”面带惊讶,一边的眉毛抬起来,问道:“为什么你儿子不来了?”我看到父亲垂下了眼睛,结结巴巴地撒谎:“哦,他有点生病。”有一种孩子看到父母当众丢脸、难以解释的感觉贯穿了我,就好像世界在一秒钟之内失去了一切的基础和意义。他知道“烟管”不相信他,想要补救:“哎,你知道,艾迪有点特别……嗯,不是特别,应该说有点奇怪……他比较喜欢安安静静地看电视……”说到后,他面带遗憾、目光飘忽地承认,“好吧,我想,他是不喜欢足球。”

  【艾迪的自白】

  姐姐克拉拉正在向她的丈夫讲述我的遭遇。我躲在一扇门后,听着她讲话。多年以后,她的声音在我脑海中一直保持着那天的样子—夹杂着狂怒、愤恨、讽刺和无奈的认命。

  她喝了几口水,然后把玻璃杯放到桌子上。我听到玻璃杯与桌面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但这不是zui让他惊讶的地方。艾迪和我说:‘一切都是从那天早上我在亨利家睡醒时开始的。’醒来以后(我告诉她,那天我仰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后,觉得身体疲惫酸软,肋骨间好像被刀尖刻过了一样,背像石头一样僵硬),他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才开始思考之后的日子要怎么办。从那以后,他再也看不得别人幸福的样子。你听听,这是多么可笑的蠢话。你想我能对此说些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假装看着自己的鞋子。我肯定看起来很不高兴。(我不想听了,想上床再睡一觉,但我知道疼痛肯定会使我难以入眠。)然后,他告诉我,他讨厌所有的人,他对我说道:‘我知道这毫无道理,克拉拉,但我那天早上醒来后,就发现我讨厌所有的人。’(听克拉拉这么说时,我在想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觉得这有些不同寻常,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太不正常了。好吧,我对自己说,与其胡乱评价,不如好好听完。但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再深想,否则总是想个没完。他和我说,他讨厌所有的人。”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雷德走后,我觉得嘴巴里有一种陌生的味道。那之后,我发现,看到任何表现出快乐的人或事物,哪怕是zui不起眼的迹象,都会让我难以忍受。我可能会打路人一个耳光,就因为他向我微笑;我可能会拽住别人的大衣领子,用zui大的力气摇晃人家并尖叫怒吼,连孩子、病人也不例外。我想摇晃他们,往他们脸上吐口水,把他们抓出血,直到他们面目全非,直到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我想用手指插进他们的眼睛,挖出眼球,然后用手碾个粉碎。我反复念着,你怎么能这样。但这不是我的错。我想抓住那些病人,把他们从轮椅上提起来扔出去。天啊!我再也无法忍受任何笑容或笑声了。但在外面,大街上、公园里、咖啡馆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它们刺破了我的鼓膜,在我的耳朵里盘旋回荡,在我的颅骨中吱吱作响。在一天中剩下的时光里,这些笑声仍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它们留在我的眼睛里,我的嘴唇上—就好像这些笑声都在与我作对似的。

  精彩语录:

  1.每天早晨在浴室洗漱时,我都会不间断地对自己说:“今天我会成为一个硬汉。”我重复无数遍,到后话语已经失去了意义,只变成了一连串的声音符号。

  2.他们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之后的数年里问了自己无数次。“你就是那个娘娘腔吗?”当他们问出这个问题时,就永久地给我刻上了这样的印记,我完全无力反驳。

  3.随着渐渐长大,我感到父亲看我的目光越来越有压迫感,他开始感到恐惧,面对着这个他制造的怪物感到无能为力。每天,他都能更进一步地证明我的不正常。

  4.人们说逃走是困难的,是因为思念和牵绊住我们的人或事,而不是因为不知道逃跑的技术。

  5.我的逃避并不是蓄谋已久的—就好像我是渴望自由的动物,就好像我一直想要逃走。恰恰相反,逃走是我经历了一系列关于自身的失败之后,能够想到的后的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