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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礼谢饭

有意思!《中国烹饪》为什么每期都赠我不误呢?是有心馋我?还是了解到十年内战期间,我曾当过一年炊事员(台上台下我与烹饪的关系深浅,我还想卖个关子,此文不表)?那么,也许是《中国烹饪》发表过赵丹画的鱼—《劫后人家庆有余》?夫劳妻享。为了一张画,《中国烹饪》要酬答我到哪年呢?礼尚往来,顺心舒意时,我一定翻箱倒柜再找几张阿丹的书画精品就是。阿丹生前,逢在家,每每我家老娘娘买回活鱼、鲜虾、青蟹、银蛤、绿椒、紫茄、白藕、新蒜、春笋……从不喊我这个主妇过目,而总是先拿到他的画案前:“诺!侬要画?”如此“家规”难以为续了。只留下纸上水灵灵的四季时鲜……

唉,不管是为了什么吧,我喜欢这本杂志;我也喜欢烹饪艺术。虽然,我连个荷包蛋也煎不好!……呀,才说卖关子,又泄密了。总而言之,人类的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相依存,其章,应该是烹饪,是从人类懂得用火烤肉开始吧。而中国的烹饪技巧,集五千年文明之精粹,乃世界奇珍。古今中外,有各种艺术大师名扬四海,千年白代传世不衰。浙江余姚县河姆渡遗址出土的碳化稻谷,其埋藏历史在六千七百至六千九百年。中华民族吃饭的历史可谓悠久矣。可惜史书中,除一个伊尹记载较多,还有“庖丁解牛”寓意之外,则绝少烹饪大师之正传,诚天下之大不公也!

反正,我不是恩格斯摸着胡子申斥的那种“某些女作家只因为懒得拿炒勺,才拿起笔来”。不是!我很尊重炒勺这魔具。自小,我在青岛海滨,用沙子垒灶,用大蚌壳做锅“过家家”玩,我就爱当给“孩子们”准备“好吃东西”的“妈妈”。我父亲留学东瀛,追步西洋,欣赏古风,是时代交错中的一个很有特点的人物。他从北京去青岛赴任,带去一位做饭的王师傅。有时候,我们拿爸爸当马骑着转圈圈,王师傅光着膀子坐在客厅沙发上,摇着蒲扇瞧乐子。后来,王师傅不幸暴病,急送医院,不治身亡。父亲说:“王师傅为我们家做了几年饭,和我们人格上是平等的。他是一名烹饪工程师。是为我家客死异乡,当厚葬以谢。”父亲迎来了王师傅的家属。出殡时, 父亲亲自披麻打幡,我们全家服孝,送往墓地。

父亲像堂吉诃德似的,一生以自由、平等、博爱、个性解放及封建的“忠厚传家久”,去反对封建那座大风车。我很怀疑这唐吉可德式的遗传因子,依然作用于儿孙。因为时代的交错也没画过句号吧。父亲四十七岁就患伤寒症撒手人寰了。那时我九岁。电话局的“金饭碗”也没给家属抚恤金。按规定,要过了五十几岁死,才能给一笔钱。可惜死神没领会这制度。于是,我家家境陡落。从此,再也请不起烹饪“工程师”,只余一老家人,就是我大哥宗江所写话剧《大团圆》中的模特儿——老张妈。

我们管母亲叫娘,管老张妈叫妈;她一直患难与共地守在我家。娘卖了首饰,妈就给我们烧黄花鱼、包饺子。拮据时,就给我们揪面片、拨“鱼儿”糊糊,烫成饭。那时,两个姐姐工作扶持家庭,家里只有病弱的母亲和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帮厨的事,自然非我属了。九岁的我,在砖灶前要站到小凳上去拨拉炒勺里的菜。但是,我既喜欢掐豆角、拣煤渣、灌开水;也喜欢织毛线、糊袼褙、补袜子。

可能因为我显示了“主妇”的才能吧,十五岁上,就常有人家轻提亲。由于家境清寒、家累重,又面临着失学的威胁,提亲者总是一口气地说出许多好条件。例如:供读书、供留洋、供赡养母亲和弟弟……如此好心,倒使我们知识分子家庭感到羞辱。我虽然喜欢童话《灰姑娘》,却怀疑灰姑娘嫁给王子以后会不会真的幸福。于是,在我十六岁失学之后,就追随大哥去上海滩演话剧,自立谋生,并帮助兄弟继续求学。我没有去当一个接受条件的阔主妇,而变成了一个自我奋斗的穷艺人,至今优堪甚慰。只是嘛,一当演员,就远庖厨了。倒并非想做君子,因天天赶日夜两场戏,早上还常排演,还得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