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中,何伟写到的最后一场冲突发生在他离开涪陵之前。他和同事亚当想拍一些片子,作为他们曾经在这个小城生活过见证。他们想拍下一切关于涪陵的记忆,他们走过的街道,生活过的校园,交往的学生,结交的朋友,还有那些依然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何伟原本以为,普通人很难拍,只是因为他们发现你正在拍摄,就会放下手头的正在做的事情,充满好奇地围观和追问。他没有想到还有另外一种“好奇”,一种政治敏感性的“好奇”。在拍摄的间隙,一个自称“市民”的人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呵斥他“禁止拍摄”,“这是违法的”。
这次冲突发生的缘由不是因为这位“市民”的敏感性,把他们误读为记者,而是因为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暴民也好,乌合之众也好,一旦成为了某种隐秘权力的诱因,很容易陷入失控的边缘。何伟说到了他匆匆逃离暴民的围观时的一个印象,“我所能见得的只是一群模糊的脸”。还有他从这次拍摄中领悟出的经验:“它所展示的,只是直白的,关于涪陵生活的无用的真相:在两年后,我们依然是外国人,即在我们的行为方式中,也在人们看我们的方式中。”
最让人感觉到悲哀的莫过于此。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两年,极力融入当地的生活语境,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当地人,说着蹩脚的中文,吃着抄手,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奔跑在崎岖湿漉漉的山道上。但最终的真相还是“我们依然是外国人”。
1996年8月,彼得·海斯勒和他的同事亚当·梅勒以美中友好志愿者的身份来到重庆附近的小城涪陵教书两年。那一年他27岁,牛津大学的毕业生。他之前从未听过涪陵,涪陵在这之前五十多年没有见过外国人,他们互不相闻,却千里相会,他还有了一个中国名字叫何伟。两年之后的1998年的冬天,当他回到美国的家中,花了四个月时间,从远方观望和书写这个城市的时候,一切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那长江上的点点星光,小城噪杂的声音,污浊的空气,挑着扁担的棒棒大军,围观他们的群众,都变成了一幅幅画面。
这个城市最初留给他的印象如此丑陋:高亢,忙碌,拥挤,脏乱;交通是一团糟,行人们互相推撞;商店总是冗员,摆满商品,街上到处挂着宣传标语;没有信号灯;司机们一刻不停揿着喇叭;电视机的屏幕在狂闪,人们讨价还价;沿着主街有一排模样可怕的树,灰色叶子上布满了煤灰,整个城市都覆盖着煤灰。“这城市和它生长的土地截然不同,除了那一小片旧城区外,这里没有一点历史的痕迹。旅行穿越四川的乡村是去感受它的历史,多年来人们的劳作给土地塑了形,那许多世纪以来厚积于其中的人类的重量。但四川的城市们总是没有时间感。它们看上去太脏了,不可能是新的,又太丑,如制服般雷同,是以不可能是旧的。”
他在涪陵师专教授莎士比亚和文学,不得不与陈旧的观念做迂回的斗争,用文学的诗意调动学生的心灵去感受文学的美好,而不是政治的套路,整齐划一的僵化思维。他开始意识到,伟大文学作品的部分力量,来自于它的世界性,它的普世价值:一个四川农民的女儿能读到贝奥武夫,将之与她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一班的中国学生能够倾听莎士比亚的诗歌,而看到一个无瑕的汉朝美人,“但与这种力量相随的是脆弱,因为总有人想要借伟大作家的力量为自己所利用。”这是隐晦的说教,迂回的批评,善意的提醒。
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写了三部关于中国的著作,颇受中国读者的追捧。我们的好奇不免集中在:他笔下的中国是什么样的?我们又为何对他笔下的中国产生兴趣?《江城》里的涪陵是中国城镇生活的一个真实缩影。何伟在刚到涪陵时,说到了一个强烈的、无时无刻不处在被围观状态的印象,“我所见的第一样物事,乃是我自己和亚当。这有点吓人,因为在我人生中从未被人如此密切观察过,一举一动都被复述,被评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被谈论,被记录。”这种怪异的经验,也是我们阅读《江城》的经验。我们从一个外国人眼中看到了自己的一切都被描慕出来。这种吊诡之处在于,我们从别人的眼中看到的那一幕幕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其实是被陌生化的。何伟写出了他的异质经验,我们阅读的时候产生了陌生感。这种陌生不是因为真的不熟悉,而是因为距离——距离不仅仅能产生美,还能引发我们对这种熟悉事物陌生的沉思。
以何伟在涪陵时对“个人”这种观念的观察为例。他说在涪陵住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对“个人”这一概念的看法所惊讶。在涪陵的人们,他们自我的意识都是格局别人对你的看法所定义的,“那总是儒教的目标,定义个人的位置,乃是 严格按照她与别人的关系来进行:她是某人的女儿,另一个人的妻子,又另一个人的母亲;而每一个角色都有其特定的责任。这是一个很好的保持社会和谐的方式,然而,一旦和谐与打破了,缺乏自我定义这一点,会使得重建变得困难。”
也正是这种对外在价值的投射定位,使我们很少能做到独立思考。出现问题时,我们的第一反应不是积极应对,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权衡利弊,反而丧失了最佳解决问题的时机。我们习惯于集体和社会这样的宏大概念,反而忽略自我价值的清晰定位。这个国家对牺牲精神的过度阐释和宣传,对志愿者精神的误读背后,都是这种“个人”概念的歪曲所致。
何伟在《江城》中还提到了这种异质经验的例证,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的中文随着教学的深入,已经能与学生们正常交流的。随着他在课堂外与学生的交流更频繁,他发现每当有敏感话题时,他们就习惯用中文。这让他十分惊讶,因为英语本可作为他们的秘密工具——在校园外,几乎没人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用它来讨论上述话题是最安全的,不怕有人听到。但终于,他意识到,他们在敏感话题上说中文其实源于一种恐惧,这种惧意来自长期压抑的生活语境,政治审查,思想洗脑:“但我也察觉到,真正的惧意,他们真正怕的,是他们自己:几乎所有的限制,都建立在他们自己的头脑意识中(自我审查)。”
何伟通过《江城》提供给了我们一种观察自我的方式,即通过一种异质经验的阅读完成自我的审视和反省;通过一种对熟悉生活的重新叙述察觉出其中的文化冲突——不是缘于中西方文明的差异,而是觉醒的个体与模糊的群体像之间日益分明的冲突。
“昨晚在一个狠文艺的书店里遇见了何伟的《江城》,说实话我没想到这本书居然获准在大陆出版。而让我惭愧万分的是,当我买回家读完这本书的时候才发现这是它自2012年2月出版以来的第四次加印,我买的是第7万册到第10万册中的一本---如果再刷半年微博,估计我连第五版都会错过了。 何伟写中国故事的美国人,关于他的人生经历请自行上网搜索。接下来的讨论默认你已经熟知何伟的背景,并且已经阅读过他的《寻路中国》和《江城》。 我没有看过何伟的《甲骨文》,就《寻路中国》和《江城》两本书来说,《寻路中国》在技巧上要圆熟得多,叙述也更为舒展。而《江城》你很难把它归入某个体例,它有回忆录的性质,中间夹杂着几页日记,还有那些在我看来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旅行速记,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何伟被记忆中某次长江之上的航程给迷住了,又或者他是在做英文写作的练习,所以耗费一整章的经历去描写记忆中的每一点细节。总之,我觉得《江城》是一个记事本,里面是何伟关于涪陵的所有印象,少有裁切修剪,保持了文字上粗糙的质感,因此反而让人觉得珍贵。 当我用不耐烦的语气评论何伟关于长江的文字速写的时候,《江城》这本书再一次让我意识到它吸引我的地方在哪里---即便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何伟笔下的中国对于我来说也足够陌生。陌生不是指我没有在小城镇生活的体验,而是熟视无睹带来的隔膜。任随把我扔到中国的某个市镇,当我看着街道上的人群,周围的建筑,一切都没有多少不同。所有的市镇都是一个市镇,都有丑陋成一种风格的建筑,都配置有杂货店、小饭馆、洗头房直到汽修店,甚至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千篇一律,可以一眼就分辨出他们的社会阶层和从事的职业。我不会如同何伟一样对某个普通的中国市镇发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因为太过熟悉的缘故,让我难以停下脚步,仔细观察,更不用说为之投入情感,升起各种感悟。 何伟做到了这件奇妙的事情。 他的记叙本来很容易搞砸,要么是写成充满各种异域风情的猎奇文章,满足一下本国读者对东方的想象,为那些熊熊燃烧的狂想再添加一些木柴;要么是恪守一种外来者内敛、理性的视角,不带任何情绪地进行描述,从头到尾和手术一样精确和冷静。何伟避开了这两种可能,他在涪陵既不是观光客,也不是博物学家。他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凭借自己的淳朴天性和正直品格,让涪临变成了他的江城。所以,他甚至可以在前言里毫不害臊地宣称,涪陵就是他在中国的家乡。 而对于我这样的读者来说,即便我去过无数个和涪陵大同小异的市镇,何伟的描写依然激起了我对这座重庆小城的好奇与向往。准确地说,是对涪陵城里的日常生活和当地居民的状况第一次产生了兴趣。即便《江城》里明确地告诉我说,涪陵只是长江边一个煤灰粉尘漫天飞扬的小城,小城的居民生活乏善可陈。对于在时代重压里气喘吁吁的你我,何伟的奇妙在于他的写作会让我对自身的生活产生兴趣,并且在心理上重新建立和其它人的联系---或多或少在理解上我们彼此存在关联,而且都属于某一个不可言说的巨大、恒久存在。 这并非是因为趣味使然,何伟叙述的很多事情并不会让人觉得轻松愉快。无论是天主教神甫的人生际遇,还是那个临毕业因流产而被开除的女学生,或者是因为婚外恋体会真正爱情却面临婚姻破裂的中年男子,涪陵的历史和现在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此,只能用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口头禅来表达:没有办法。何伟的书让人恢复了一种很罕有的能力:关切。读者对涪陵的人和事会产生一种关切之情,没有人会在读完这本书之后认为自己“重新发现了涪陵”,而是被何伟带入到那里的日日夜夜,看到他人的流血的伤口,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早已麻木的疤痕在跳动。 每一个读过《江城》的人可能都有过类似的人生经历,在涪临的大街小巷里找到某个类似自己的背影。但是,我们中罕有人能够如同何伟一样用键盘把时代变迁中的你我忠实记录下来,不单单是个人命运的起伏,而是包含街道、食肆、农田、山峦、江水,作为一个整体记录下来。同时,何伟自始至终都在努力理解,而非寻求差异,使得这本书拥有了一种温柔的力量。如同他不厌其烦描写的长江水一样,有一种博大的包容和温柔的怜悯。因此,《江城》超越了是或者不是,喜欢或者厌憎,让何伟如同一个天真的涪陵人那样,重新审视这座城市和这里的生活。 我认为《江城》写得极为优美,哪怕今天的社会如此割裂,我们又如此疲于奔命以至于没有时间停下脚步去想,《江城》也提供了一种彼此理解的可能。原本我们在对方眼中根本不复存在,如同黑暗中隐藏着的无数相同面孔。无价值,无意义,无从分辨。但是《江城》让每一张面孔重新显现出来,我们因此看见彼此,感觉站在同一板块之上。如果有更多人愿意去读一下这本书,也许我们会更加宽容,也更加耐心。如同江水涤荡,我们终能认 清自己的面容。 最后附带说一句,翻译者李雪顺真是个妙人。他的那篇译后记不可不看,一个涪陵男子的仗义、自傲、狡黠以及那点小心眼,全都在里面了。我读过那么多译后记,能把自己从文字里完全立起来的,只此一篇。李先生如果通过引擎找到这里,也向您表示谢意! ”---douban 菜头
一个外国人眼中的《江城》
这是《寻路中国》姐妹篇,作者是美国人海斯勒,中文名字叫何伟。这本书写于十多年前,当时是在美国出版,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没想到因为这十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化,让中国热在美国持续升温,所以当何伟出版他的第二本书《寻路中国》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本书为他带来丰厚的收入和广泛的影响,并且也在中国登上了畅销书的排行榜。于是人们才发现,他在十年以前还写过一本关于中国的书,那就是《江城》。于是这本迟到了十年的书,才终于让我们看到了。
《江城》指的是涪陵,一个长江边上的小城市,但是因为盛产涪陵榨菜而全国闻名。十几年以前一个美国志愿者何伟来到这里教了两年英语,然后写下了这本书,在这本书中你能够看到很强烈的东西方文化的碰撞。
十多年以前,外国人在中国还是非常引人瞩目的。不像现在,我家小区里就住了几个外国人,我们学校就有好多外教,现在在大街上,在公交车上,在商店,在公园,看到外国人已经不感觉到稀奇了。而十年前,我们看到的外国人基本上仅限于外国的游客。那时,何伟作为一个中美友好志愿者,来到了中国,相当于支教,但是工资也比我们当年的高,一个月一千元。这个合作项目总部位于成都,后来扩展到了周围边远一点的县城,当年重庆还没有直辖,涪陵还归属与四川,涪陵作为这个项目的最边远的一个地区,被何伟选中了。
当年在这个江边的小城,只有二十万人的县城里,只有何伟和另一个外国人在这里教书,他们去的学校是涪陵师专,是一所师范学校。在这里何伟一点一点学会了汉语,一点一点融入了中国生活,和当地人成为了朋友,逐渐适应了这个长江中的边城。透过何伟的视觉,我们得以用一个现代人的视角重新审视一下那个年代,从中发现很多很多有趣的问题,何伟一个现代美国的大学生,和十几年前,长江边的一个说着方言的小县城,就这样发生了碰撞。于是就有了这样一本好看的书。
很多年以后,这本书成为很多美国大学了解中国的必读书目,成为美国人了解中国的一个窗口。可惜通过这个窗口看到的是一个十几年前的中国,一个很有味道的江城。
南方人物周刊:“很多生活在中国的青年人都不知道或拒绝认识的中国,何伟的笔下是正真的中国”,这句话评论得很到位,反正历史书上不会把90年代讲得这么接近现实,这些和我记忆中的真实情况也很类似,我至今看过的最接近“中国政治”的书。
作者一个外国人的视觉重新看待中国,阅读的时候有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仿佛抽身于原来的生活,回到了90年代的涪陵,见证了那边生活的人和事,看书的时候会想起,现在他们怎么样就呢?应该也在平凡又精彩地生活着吧,一如生活中的你和我。
彼得·海思勒怀着好奇心开始了在涪陵的生活,探索并发生现活的异同,描摹他乡的风土人情和自己所感受的异域文化。用不一样的视角看中国!但是印刷质量让人很失望,请解释问什么字体都不一样大!!!!!外国人三个字字体字号均不同!
先看了电子版,觉得不错才买的纸质书,本书以外国人的视觉看中国,透过涪陵这座城市的人和事,反映了90年代末期的涪陵现状,也能让国人更深刻的了解自己,反思自己。
同一批购买,但《江城》的纸质印刷质量明显高于《寻路中国》,何伟的中国三部曲,在网上评价比较高,具体如何,未看完先不点评。
没得话说的,很写实,让我重新认识了一遍我存在的这个地方。话说我每次看一遍书都有多一遍的收获,真的很棒!
每次拆书都很激动与惊喜!一直在当当买书!书都很好!这次一起买的6本书!拆了三本了!一直在当当买!但是这本书纸的质量好像一直没遇到这么薄透的!是为何我不知道!关于书呢、个人觉得适合我的下午茶时光
很好的书,给办公室的同事一人买了一本。这本书让我们跳出自己的圈子,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比较客观的看待我们这个熟悉而亲切的江城,并能引起共鸣和反思。谢谢何伟!
何伟以一个外国人的角度记录了自己在江城涪陵两年的生活经历,写的很有意思。 一个外国人跑到一个没有什么外国人的小城里,给自己带来了什么,给当地人带来了什么。 涪陵那个地方即使是对中国人来讲也不是一个熟悉的城市,其它地方的人知道它大概率是因为那个地方产榨菜。对外国人来说,它更是一个陌生新鲜的城市。有江有山,城就建在山上,上上下下的,坐个车都满是惊险。 当地人首先感到很好奇,总是围着他问这问那,而且表现的很好客,热情的招呼他到家里吃饭。学校那边也是方方面面都为他们想到了,为他们安排了高级公寓安装了电话安装了冰箱甚至计划为他们修个网球场。 不过在外国人面前,中国人似乎有不能碰的东西,比如说跟何伟一起来涪陵的亚当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赞美了一个女孩的雀斑,课堂气氛就异常尴尬,所有的人都以沉默不语对之。比如有次何伟他们要拍摄一个视频,拍完学校拍镇里,就在他们拍的正高兴的时候,一个中年人走到他面前跟他说不能拍,而且不解释原因告诉他就是不能拍。刚开始是中年人和他妻子一起愤怒的吼叫,然后就是原本还热情洋溢的人群慢慢围了过来慢慢嘀嘀咕咕,从原来单纯的看客变成了一群围攻外国人的整体。最后他俩落荒而逃。整个事件的起因竟是他们拍摄了镇里的生活画面。 就像南方人物周刊说的那样,何伟的笔下是真中国,是连一些生活在中国的青年人都不知道或拒绝认识的中国。
仅仅看封面就能感受到 仿佛翻开书页就如同观看了一部精美的纪录片 这是一本值得回味的文学书籍 翻译也很棒
九十年代末的一座江城,平平淡淡的生活,跟自己的家乡又是何曾的相似,多久没有停下脚本,仔细地看看周周的一切~~
记录了一个外籍教室在涪陵的所见所闻,很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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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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